“阿然。”

直到解生持著傘，遮掩住淩嫣然頭頂的天空，她揚著的脖子仍舊沒有動過一點，只是心中念想了許久的話，到底喃喃地說出了口。

“我好像得到了一股仙氣。”

解生並不很意外，淡淡應了句，“這樣很好。”

淩嫣然望著頭頂上的素紙傘，瞳眸裏如果漠北雪域，一片灰白。

“這真的不是夢嗎？我明明之前還在家裏和他吵架，還想著怎麽趕他出去，可不過午後打了一個盹，見他畫了一幅畫，怎麽就斷臂了呢？然後呢？天地有六界，他然後又會去哪裏？我還能不能再見到他？見到他，我一定要罵他。”仰起的面容開始扯出一些難看的笑，“怎麽就信了那個自戀師傅的話？什麽舍得不舍得的，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舍棄了什麽？那可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呀！”

解生蹙了蹙眉頭，“天地萬物，皆有生死輪回，這是他的命數。”

“是命數還是劫難？”淩嫣然嗤笑地一手扶住自己的額頭，哪怕淋了許久的雨，可她吸了仙氣的額頭仍舊隱隱發燙，“師傅要我渡情劫，說什麽讓別人愛我愛得死去活來，呵，難道就是真得要他死了才行嗎？要用別人的性命才能換來我的功德圓滿？”

雨滴落在紙傘上，滴落之音如玉珠落盤，卻是清脆地讓人覺得壓抑。淩嫣然猛然拍飛了解生手中的傘，緊握著南少的身子吼道。

“如果神仙都是靠這樣寡情薄意的方式修煉過來的，我寧可被雷劈死，也不要做什麽神仙！”

淩嫣然的一擊勃然怒喝，委實令解生一怔，被拍打到的手背微微泛麻，隱隱作痛，想來她是真得氣極肺腑，失了心神。可是她卻不知道，與天地同壽的神仙並非薄情寡義，只是無欲無求慣了，便也沒有什麽東西能夠放在心上了。

“死丫頭，你又在胡說什麽！”

陰雨朦朧之間，紅衣飛揚的男子猝然出現在一旁，揮袖怒斥。他至今都記得水煙當初墮天時的模樣，眉宇言辭之間，怨氣甚深，若然不是她落入塵世，火焱真怕她會從此墮入魔道。

淩嫣然看見他卻絲毫不怕，反而怒氣沖沖吼道：“那你把南少的命還來啊！能還過來，我就聽你的，否則我再也不要跟著你修什麽仙道！”

火焱聽得火冒三丈，頭頂上豁然地就冒出煙霧，他本就是火神，很不喜陰雨天氣，這會已然到了大發雷霆，重振師門的境地。

不過劍拔弩張之際，就聽見一個懶懶散散的嗓音，打破了這斷橋中的交鋒氣息。

“嘖嘖，嫣然，那怎麽行，我可還要在天庭神界，等著與你水煙上神再度重逢呢。”

熟悉的音調想起在耳邊，淩嫣然渾身一顫，僵硬的脖頸緩緩轉向一邊，瞧著原本被自己抓住的人，這會竟幽幽笑著，襯出一張男子的絕色鳳目，不禁猛然退開，瞳眸裏除了驚異，更是驚恐。

“南、南少？！”

南少挑著眉，整了整自己的衣衫，瞧著淩嫣然一陣委屈，“你嫌棄我的樣子也太明顯了吧，我就這麽可怕？”

“南少？你、你起死回生了？”淩嫣然捂著嘴，很是不可置信。

“怎麽，你希望我死了得好？”

他活了？他真得又活過來了！淩嫣然驚異的面色立即換做了欣喜，“怎麽會，我就希望你活得好好的，最好長命百歲，要是不夠，我把自己的命分你一點也可以的。”

原本想要好好戲弄她一下的南少，這會心中一陣感動，終究換了張一本正經地笑顏， “傻瓜，虧得你，我這才得道成仙，重回仙班，哪裏還要你的陽壽。”

“你？成仙？！”淩嫣然聽了半晌沒有合上她的嘴，以示她確實的驚愕之情。

“嘿嘿，羨慕吧。”語落，南少舉起的食指幻出一條光華亮麗的紅線，仙光乍現，整個將他的身姿包裹住，待仙光散去，只見他衣著一換，鸞鳳鶴鳴的白底紅綢，十指紅繩纏繞，一雙原本就魅人的鳳目，愈發炯炯泛光，“我本是神界月老，和你一樣，是下凡歷劫來的。”

“月老？你是月老？月老不是個老頭子嗎？！”淩嫣然上下仔細地打量了他一遍，又偷瞄了火焱一眼，懷疑道，“你真的是南少？不會是師傅變出來騙我的吧？”

“死丫頭，你就那麽不信任我！”火焱從未想過自己在徒兒的心中，信用竟是如此不堪，“月老的位置早就換過好幾個神仙了，你還管別人，也不瞧瞧你自己，比你後歷劫的月老都重新位列仙班了，你到現在才得了那麽一點仙氣。”火焱說著舉起自己的小拇指，砸嘴道，“就你這點資質，委實讓我這個做師傅的蒙羞的才對，你倒還敢嫌棄我來了。”

淩嫣然笑了笑，本著尊老敬老的準則息事寧人道：“有其師，必有其徒麽，師傅，算了，咱們也別誰嫌棄誰了，到最後不過是個半斤八兩而已嘛。”

“什麽？！”想他堂堂一屆火神，素來是多少仙子神女的鐘情對象，怎麽到了自己徒弟這就成了可憐兮兮的半斤和八兩？！

眼看火焱要開始發飆訓話，還是在天界擅打交道的南少賠著笑臉打起圓場來，“人界都只記得初代月老的模樣，卻不知神界雖然與天同壽，卻也是與時俱進的。這次也多虧得火焱上神和嫣然的幫助，方能令我那麽快返回天庭。”

南少對淩嫣然報以一笑，“也是這次歷練讓我明白，感情這東西靠得不是姻緣紅繩，而是互相為彼此考慮的人心，若然曾經相愛，可不能為彼此著想，終究不會是長久之計。”

淩嫣然從來沒有想過，這樣極富大道理的話會從南少的嘴裏說出來，縱使現在他變作了這個天天在替人綁紅線的月老神仙，可在她心裏，他仍舊是那個風流紈絝的世家公子。只是月老這會卻頗得仙家的風骨，對她說的話句句皆是有用非常。

“嫣然，今日我重回天庭之後，渡劫之事我便忘得一幹二凈，恐怕最多也只能記得一些殘影，所以有件事我一定要和你說。”

“什麽？”

月老肅穆道：“火焱上神要你渡情劫、攢機緣，從而得道飛升自然不錯，只是情劫一事，必要得自己的命定之人，方能將其全然化解，而終得圓滿。”

命定之人？淩嫣然不解，“我去哪裏找這個命定之人？”

“天涯或海角，一切都是緣分。”

淩嫣然皺眉，“怎麽你和師傅都喜歡說這種含糊不清的話，你們神仙就只會這麽說話嗎？”

南少頷首一笑，“嫣然，但凡你能繼續保持這顆赤子之心，往後是定能功德圓滿的。”

綿綿細雨中，消失殆盡的是人形，化作朱紅煙火，如雪花般消弭開去。

南少的離去，讓淩嫣然心中五味雜陳，這件事情好像是在最後終究得到了一個圓滿，可是為什麽她的心頭卻不是那麽好受呢？

誠然思考這個問題的淩嫣然沒有發現，即是在場的另外兩人，這會也是心思各異。先不論感嘆自己徒弟不成才的火焱，若然她能稍稍一瞥頭，就會看見素來內斂沈穩的解生眸中，正充溢著明顯的欽羨之意。

“瞧見了沒，徒弟，以後你若想同月老一般得道飛仙，就要好好聽為師的話。”

火焱負手訓斥，頗有嚴師的姿態，奈何他的徒弟仍是不肯給他些面子，淩嫣然只瞪了他一眼，淡淡道：“實話說，師傅，我不覺得你在這當中出過什麽力氣。”

“力氣？”火焱冷哼一聲，“力氣這東西，委實好出地很。”

說罷，火焱半點招呼不打，一個重重的彈指便打在淩嫣然的額頭，如輪盤散開的仙法光暈，頓時令她昏睡過去。

“哼，力氣，看你下次還敢不聽我的話。”火焱舉起的手指一彈，笑地得意，又對解生道，“好了，這個麻煩的師姐就交給你帶回去了。”

解生默默扶過昏厥過去的女子，笑道：“師傅，你為何不直接同師姐明說，這個空間只是你用結界隔絕出來的，縱然月老重回天庭，可他在塵世的屍身卻還被你束在結界之外，您不過是不想讓她見了南少的屍身，心上悲戚而已。”

夜幕下，火焱靜默地擺擺手，解開了結界，耳畔忽然間便能聽見遠處的馬車聲，還有人們在雨幕中的腳步聲。

然而同樣消弭在這片夜色中的火焱，心情並不如飛升的月老那般如釋重負，反而越發沈重。一渡情劫，他原以為淩嫣然會就此對情愛之事有些開竅，奈何從她的表情來看，太大的情緒波動，似乎更會令她先一步落入魔道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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